暢讀書城 > 阿吱,阿吱 > 第 63 章 第63章
  “日本兵進城了,來了三趟,看著像軍人的全給抓了去。聽說在街上到處殺人,小孩老人都不放過,看到女的就”護士咬了咬牙,沒說下去,“你別亂跑,像你這樣的年輕男子很危險。”

  肖望云掀起被子就要走,小腿劇痛,差點栽下去。護士扶他坐回去,“你腿剛縫了針。”

  “我要出去。”

  “外面都是日本兵,你出去干嘛?”

  肖望云推開她,“麻煩讓一下。”

  “你不能走。”護士拽著他,“針線再裂開!”

  “肖望云。”

  肖望云順著聲音看過去,只見一個穿著護士服的高挑女人,光是眉眼,他便認得出來,“晚之?你怎么在這?”

  護士見他與謝遲認識,“你給他換藥吧。”

  “好。”謝遲走近些,對肖望云說,“你身上多處受傷,不宜亂動。”

  “我還以為你離開了。”肖望云面部愁云,“剛才那個護士說日本人在外面殺人?強”他不忍將這個污穢的詞說下去。

  “嗯,不僅是軍人,還有百姓。這是鼓樓醫院,在國際安全區內,安全很多。”

  “守月還在家,我得回去。”

  “你這樣出去找死嗎?”謝遲看了眼他的傷口,“我去看一看。”

  “不行,那幫畜生沒人性,你不能亂跑。”

  “我路熟,他們繞不過我。”謝遲彎下腰,為他解開繃帶,“鬼子在辦慶祝宴會,街上沒幾個。”

  腿上縫了幾針,換藥疼得很,肖望云皺著眉頭,手抓緊了被子。

  謝遲說話吸引他注意,“你怎么跑南京來了?里面的人擠破頭出去,你們還往里跑。”

  “守月父親回來辦事被炸死了,我陪她回來處理后事,然后就出不去了。”

  謝遲給他包扎好,“死都死了,不過一具白骨,你們不該來。”

  ……

  今天下午約兩點鐘時候。

  姜守月急得坐立難安,肖望云走了這么久沒回來。家中又沒糧食可吃,這一堆人聚著,大人餓幾頓沒事,還有幾個小孩子。

  可她不敢出去,剛收留了兩個新來的難民,他們說日本兵在外頭瘋狂殺人,甭管青壯年,還是十二三歲的小男孩、五六十歲的老頭子,只要是男的,就當中國便衣隊殺掉,聽得人心惶惶。

  姜守月趕緊去把昨天撿來給大家鋪在身下取暖的軍襖一一收起來,堆到后院燒了個干凈。她看著熊熊的火焰,心里梗著一大口氣,想到肖望云極有可能回不來了。

  她緊握著拳,突然蹲了下來埋頭痛哭,她心想:如果不是因為自己,肖望云也不會被困在南京。

  正悲痛著,前院傳來人們四處逃竄的聲音,她顧不得悲傷,起身走過去,卻見一男兩女爭先恐后地撲過來。姜守月拉住其中一個女人,“怎么了?”

  “日本兵翻墻進來了!”

  姜守月擦掉眼淚,挺直腰桿毅然往前院去。

  女人拉住她,“快跑啊夫人,別過去。”

  “你們躲好。”姜守月一身旗袍,大衣,小高跟,在這混亂中顯得遺世獨立。日本兵一見她,激動地又拉又扯。

  她長期隨父親在沈陽居住,認識一些日本人,也會講幾句日語,罵了那日本兵一句,直說要見他們長官。

  小隊長正把一塊玉雕往懷里踹,姜守月到他身后,“讓你的人停下!你們這種行為是違反國際公約……”

  小隊長回頭,抹著下巴從頭到腳打量她一番,絲毫不在意她在說些什么。

  “如果你們繼續搶劫、強奸女人、濫殺無辜,我會去告訴青田大佐和日本領事館。”

  小隊長不認識什么青田大佐,他也不在乎什么少佐大佐、領事館,大家都在做這些事,這是被默許的。

  他朝姜守月走過去,就要摸她臉頰。

  姜守月一巴掌甩在他臉上,小隊長回過臉來笑著道:“我喜歡。”

  ……

  這些畜生連六十多歲的老奶奶也不放過。

  長得稍微漂亮點的姑娘更受青睞,在暴行后,日本兵少留活口,也不愿浪費子彈,多用刺刀挑死她們。

  姜守月這輩子沒罵過臟話,事到如今也嘣不出一個罵人的字來。

  小隊長排第一個,發現她還是處女后更加興奮,割下她的毛發收起來,留日后做成護身符,他們認為,佩戴這樣的物件可以辟邪。

  他離開房間后,陸續又進了幾個日本兵,姜守月已經叫不出聲了,半張著嘴,任眼淚流著,空洞地看著床頂,簾穗兒搖來搖去,房間里只剩下床板嘎吱嘎吱的聲音。

  停下一段時間后,另外又來了一隊日本兵,聽說有個特別漂亮的女人,吵吵嚷嚷要進來看。屋里這個還沒完事,大聲叫罵著攆他們出去。

  于是,其他日本兵等在門口聊天,輪番進去,持續了兩個多小時,他們才滿意地離開,在一陣陣歡笑聲中談論著,

  “真漂亮。”

  “白的像雪一樣。”

  “把她帶回去。”

  ……

  謝遲換上自己的衣服小心出門,沒想到肖望云也一瘸一拐地跟過來。

  謝遲推他,“你跟來干什么?”

  肖望云說:“我不放心。”

  “你這樣要是遇到鬼子,自己跑不掉,還拖累我。”

  “你回去,不用你管,我自己去。”

  “黑燈瞎火,到處廢墟,你還能找得到姜家嗎?”

  肖望云沉默了,他還真找不到,可他依舊固執,“不行,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,太危險了。”

  “你還知道危險。”謝遲知道勸他不動,“那你跟緊我。”

  一路上沒遇到日本兵,兩人順利到達姜家。肖望云敲敲門,謝遲透過門縫看到里頭沒鎖上,直接將門推開,那一剎那,兩人怔住了。

  滿院子的尸體……

  肖望云踉踉蹌蹌地撲進去,摔了一跤,爬著滾著起來往里沖,謝遲與他一同翻找著尸體,沒有看到姜守月。

  肖望云魂不守舍地亂竄,“那邊都沒有。”他疚心疾首地捶自己的腦袋,“都怪我,我不該留她在這里,都怪我!”

  謝遲拽住他的手,明知道希望渺茫,但還是安慰他,“我看后院門開著,還有不少腳印,可能是跑掉了。”

  肖望云咬著牙,恨得說不出話來。

  院外有動靜,謝遲示意他別說話,兩人躲到房里。日本兵吵吵嚷嚷地進來,來回翻著東西,嘴里還念叨著,“都被拿走了,一點都沒給我們留。”

  “這個好像還不錯。”

  肖望云被謝遲堵在里頭,“幾個?”

  “三個。”

  肖望云拿出隨身的小刀,謝遲按住他的手,“你都這樣了。”她把刀搶過來,“我來。”

  日本兵到處找東西,大件拿不走的就砸掉,姜家大,三個兵很快就分散開。

  謝遲跟著落單的一個小矮個,他正在看一副字畫,嘟嘟囔囔地念叨著,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,被謝遲從后捂住嘴,一刀抹了脖子。

  “福井,這里有個瓶子,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。”

  “福井。”日本兵抱著瓶子出去,剛拐彎,看到謝遲立在面前,他愣了一下,毫無防備,“花姑”

  話說到一半,謝遲一刀扎進他的喉嚨,瓶子落地,啪的一聲。

  遠處的日本兵聽到動靜,“福井,藤野。”

  “福井。”

  沒有回應。

  日本兵意識到不對,立馬舉起槍,小心往前試探,忽然身后咯的一聲,他轉身放了一槍,肖望云滾到一邊,撲過來按住他,兩人滾打在一起。

  書生哪抵當兵的有力,不一會兒,肖望云被日本兵按在身下,死掐著脖子,日本兵去摸刀,肖望云忽然暴吼起來,拽住旁邊的凳子猛地甩在他頭上。

  謝遲跟著聲音趕過來,只見肖望云騎坐在日本兵身上,將他的臉砸得血肉模糊。

  她上前摁住他,“好了,已經死了。”

  肖望云還在砸,血濺了滿身。

  謝遲將他拉起來,拽出去,“快走。”

  ……

  謝遲把他拉回了醫院。天不亮,肖望云偷偷跑了,顧不得身上的傷與周遭的危險,在安全區找了半天,始終抱著一分希望。

  肖望云穿著黑色呢大衣,在一眾藍襖灰襖里格外顯眼,阿如遠遠就看到了他,“那個是肖老師嗎?”

  孟沅順著她指得方向看過去,心頭一緊,果然是肖望云。

  她們兩朝他走過去,“肖老師。”

  肖望云回頭,眉頭始終皺著,從前見他總是干凈條理,現在頭發凌亂不堪,眼鏡框上都沾了泥塊,整個人看上去滄桑許多,他見是她們,“你們兩趕緊把頭發剪掉。”

  孟沅摸了摸自己的長辮子,沒有說話。

  阿如問:“肖老師,您怎么在南京?”

  “取東西。”肖望云剛查完難民名單,沒找到姜守月,又要趕去別的安全區。

  阿如和孟沅跟著他:“兵荒馬亂的,取什么啊?”

  “一兩句說不清。”

  阿如:“您受傷了?”

  肖望云早已顧不上腿上的疼,“嗯。”

  孟沅始終沒有說話,見肖望云往門口走,叫了聲,“肖先生。”

  肖望云回頭看她,“怎么了?”

  孟沅搖搖頭,“沒事,您注意安全。”

  肖望云點頭,“你們也是。”

  見他離開,阿如抵了下孟沅,“你不多說兩句嗎?”

  孟沅遠遠看著他,嘆道:“算了,感覺他也不太想理我們,而且好像有急事。”

  肖望云失血太多,再加一直未休息,還沒走到門口,倒頭暈了過去。

  孟沅趕緊迎上去,“肖先生!”

  ……

  日本兵著魔了一樣,見人就殺,見女人就奸。江邊堆滿了黑黝黝的尸山。

  楊家只剩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了,他的母親被扒了衣服,切除了兩個乳房,被刺刀釘在了墻上。她的父親被砍了至少二十刀,左眼珠被挖了出來,塞在嘴里。還有個四歲的小弟弟,一刀從頭頂砍下來,把人活活劈成兩半。

  何灃從兩個日本兵手里救下了他,不過他還是來晚了一步,男孩被強奸了,日本兵還切除了他的下身。

  男孩腿間血流不止。他的衣服被撕爛,合都合不上。何灃扒了他父親的衣服給他穿上,男孩還有一絲意識,無力地往后躲。

  何灃把他抱了起來,“別怕,中國人。”

  ……

  醫院里到處是傷兵與被炮彈炸傷的平民。

  謝遲沒功夫再去找肖望云。如今醫院專業醫生護士本就少,在淪陷前基本跑光了。現在這些醫護人員大多都是安全區內部過來幫忙的,雖頂不上大用,簡單消毒、包扎等工作還是容易上手的。

  上海淪陷前,謝遲的旗袍店就被炸沒了,房東也離開了南京。她便來到鼓樓醫院,一直跟著薛丁清引薦的那個美國醫生做事,學了點簡單的救護。

  從昨天早上到今天下午,謝遲一直沒合過眼,她跟著救援小隊出去抬傷患,不停地來回。

  因為有美國人一直跟著,日本兵沒有為難他們。

  他們要去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一趟,接兩個重傷的難民。

  街上的殘肢剩體橫七豎八,女尸大多裸著下身,橫在道路中間的被汽車碾、被馬匹踩,很多已經沒人形了。有的路段尸體堆太高,車開不過去,還得下車把尸體挪到路邊,滿地紅黑色,走起路來都黏腳。

  剛下車,一個護士趴到墻邊哇啦哇啦地吐了出來。

  謝遲撫了撫她的背,“走了。”

  女院聚集了很多婦女,剛聽到外面的車聲還以為鬼子又來了,嚇得個個縮成一團。見是醫院來人才放下心來。她們當中也不乏受傷的,乞求可以留下醫生和護士。

  救護車停在學校外面。

  謝遲頭暈眼花,幾乎要昏倒了,硬撐著精疲力竭的身體推傷患出去。

  她忽然聽到門外的一個男聲。

  “救他,還有氣。”

  遠處不斷傳來槍聲,腳下是輪子轆轆和他們急促的腳步,還有耳邊呼嘯的風。

  所有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,只有那短促的五個字瞬間將她震醒。

  她快步地跑了出去,掃視周圍,只見一個男孩被抱進救護車里。

  謝遲自認為不會聽錯。

  “誰送他來的?”她拉住守在外面的護理人員。

  “一個當兵的。”

  “往哪邊去了?”

  后面的醫生推著救護床過來,護理人員隨手指了下西邊,便去幫忙。

  謝遲轉頭沖向街道,看到了從廢墟一躍而過的身影,她不敢大叫,悶頭追了過去。

  剛翻過墻,一只大掌按住她的手,壓在了殘壁上。

  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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