暢讀書城 > 大華恩仇引 > 第三九四章 生死夜把盞貪歡
  折騰了大半夜仍舊一無所獲,橘州政司蘭庭樾很生氣!

  笑呵呵地辭了蕭璞后,他幾乎轉頭就回了驛館外臨時征用的用于衙兵們歇腳的地民宅中,氣呼呼地低聲暗罵:“壞坯子的南蠻,慣會消磨人!方圓周遭都查遍了,哪里有甚么惡人?不久前才下過迷蒙雨,地上還有些潮氣,倘使真有人走動,怎會連個腳印也不曾留下?”

  跟下面的幾個百夫長交待了幾句,蘭庭樾便卸了官袍歇息去了。他是一州首官,事不躬親,鮮少像今日這般忙碌,早已累得不行。

  蘭庭樾走后,蕭璞便把幾個近侍叫了過去。

  “大華的人已經替我們搜過周邊,但仍不可放松警惕,你們機靈著些,要時不時地敲打敲打值夜的大華衙兵。太安靜了,這可不像厥國人的做派。”

  很顯然,這是一個知己知彼,時刻保持警醒的人。審慎的性子亦是他能從冼馬國數百皇親中脫穎而出,深得皇帝信任的重要緣由。

  冼馬靠向大華,這是厥國極其不愿看到的,蕭璞料定他們一定會從中阻擾。而其間,最好的法子莫過于在路上設伏狙殺特使團嫁禍給大華一方,使兩國盟結不成,反而因隙結怨。

  蕭璞看來,自己是這般想的,端木玉沒有理由不這么想。

  本質上,他們是同一類人。

  他們都肩負著家國興衰,宗族存亡的大任,都懷揣著兼濟天下,開疆辟土的抱負;皆有一股“為達目的,不擇手段”的狠辣,亦皆有一顆“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”的決心。

  幾個近侍都是平康王府從小培養的,不僅忠心耿耿,眼界也都非同尋常,自然明白少主的意思,當即各自領命行了下去。此行,于他們而言既是無上榮光,亦是刀山火海。

  離府前,親兵們皆對天起過誓,就算他們這一百五十人中還有一個能喘氣的,也一定要把世子平平安安帶回王府。

  夜黑,起風,遠處隱約起了犬吠。

  ......

  屈不叫與斷離憂相識多年,既是袍澤又有同鄉之誼,何況皆是身處異國,本該互敬互助才是。然,潛入九殿后,他們卻拋開了往日交情,隱姓埋名,一直故作不識。尤其在同升大師傅之位后,更是數次在菩提心面前相互攻訐,冷語相向,給人造成二人不合的假象。

  “舒兄,一會兒必定是一場惡戰,臨行,不如我們喝幾杯?”斷離憂提起案桌下的酒壇,清聲笑道。

  言畢,又取出了兩個高腰寬口杯,斟滿了酒。酒渾無氣,顯然淺薄無余溫。

  正事已經談完,待下面的人來報,他們就要出發了。

  兩千人之中取敵首級,便是九殿也不是輕易能為。更別說,對方是一國親王的世子,隨從里不乏府上的精銳高手。

  這一戰,以寡擊眾,就算大事能成也必是一場殊死之戰。

  何況,二人帶著九殿三百多死士出來,決瞞不了多久。甚么時候事敗了,也就是他們的死期。背叛九殿的人,從無活口。

  哦,要說活口,也只有一個,那便是正往漢州疾行的恨紅塵了。

  “哈哈,除了你,世上誰還知我舒清盧!”屈不叫引頸笑道,“來,今夜生死難料,你我暫茍且偷歡,暢飲幾杯!”

  的確,世上已沒有幾人知曉屈不叫的真名叫舒清盧了。他說完那話便急急伸手取過酒杯,朝斷離憂敬了敬,再一口喝干。

  酒才下喉,便流下了一抹涕淚。

  斷離憂深吸一口氣,提眉笑了笑,將案上另一杯酒喝完。

  杯盞盡,再蓄滿。

  常日里,他的笑容總是陰冷而詭譎,搭配著那張俊秀的臉,教人難免心生提防。而適才那個笑,雖然無奈的意味濃厚了些,卻又分明透著一股子灑脫與豁達,乃是斷離憂身上從未顯現的陽剛。

  “韓陌,這些年,苦了你了!”屈不叫搖頭嘆道。

  他也不去抹眼臉上的淚痕,只不停地輕搖其首,也不知他說的“苦了你”是指斷離憂還是他自己。

  “哈哈,我孤家寡人一個,在哪里不是過活,有甚么苦的?倒是你,算時間,家里那兩個娃子當已到了嫁娶的年紀了罷?”斷離憂呵呵笑道,“此間事成,你便可以回去抱孫子孫女、外孫外孫女咯!”

  這是二人在大華最后的一個任務。

  若能活著,便是重拾新生!

  “我離家時,男娃子十四歲、女娃子十一歲,倘使沒病沒災的早該嫁娶生子啰!”屈不叫咧嘴笑道,又是兩行淚被擠出了眼眶,順著眼角的褶皺流滿了臉。

  一別已是十一年!

  自別了婆娘、子女,這十一年間他從未踏足厥國半步,沒見過他們一面。這些年,家人不知他去了甚么地方,甚至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。他又何嘗有半點家里的音訊?

  “婆娘,莫要怪我......娃子,莫要怪爹爹......”

  笑,他分明是在笑。然,他的笑又分明在哭。

  是笑著哭,也是哭著笑。

  活著......活著便能回去了。

  三百人去偷襲兩千多人佑護下的特使團,這是九死一生,近乎十死無生的事。就算僥幸事成,也必定會招致大華朝廷不遺余力的追殺。

  還有九殿......

  還有冼馬......

  無論今夜成敗,他們都已窮途末路,半只腳踩進了棺材。

  “來,不說了,喝酒!”

  一聲清脆的撞擊后,二人相視一笑,捧杯痛飲。無論今夜是生是死,他們都一直在期待這一日的到來。

  能有一線生機固然好,但即便明知是死,那也是一種解脫。

  肩負如此重任,他們承受著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壓力,除了大業得成,便只有死亡能將他們的身心徹底解放。

  一切便在今夜。

  “來,干!”

  “倒滿,干!”

  ......

  酒雖冷,卻未敗興。

  大限至,尤不見悔。

  幾杯冷酒非壯膽,為效故國死何懼?

  門外走近了一個人影,是信報來了。

  舒清盧、韓陌互鞠一躬,并肩走出了房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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