暢讀書城 > 大明抄書人 > 第十章 月俸
  “修書?”

  “對。”

  陸逢吞一杯酒下肚,冷笑道:“俗話說,盛世修書,我怎么不知如今是盛世?無非就是四院想哄皇帝開心。”

  四院,四大書院,內閣四位大學士出身的書院。

  這個詞即可以指四座書院,也能指代滿朝官吏,有時也是以四院為首的儒門代名詞。

  陸逢話里頗有些怨氣,也不知是對四院還是對皇帝。

  更像是兩者皆有。

  對四院好理解,道門本來便跟儒門有些間隙,好比奉部跟都供府。

  對皇帝就……

  陸逢也知失言,轉開話題道:“方小弟,我還有另外一事要請你幫忙。”

  “陸前輩但說無妨。”

  “你住持無厭觀,若遇上有人掛單寄宿,務必知會我一聲。”

  陸逢放下酒杯,注視方休,說得十分認真。

  掛單?

  無厭觀住過妖人,誰會不開眼來這里掛單?

  除非是那妖人的……

  方休止下念頭,沒有細想。

  只怕這陸前輩之所以折節下交,如此親近客氣,什么編書局的公務都是幌子,這個緣故才是根本。

  “這算什么事,自然為陸前輩留意。”

  方休心里想法多,嘴上還是痛快答應。

  陸逢自是高興,拉著方休再飲幾杯。

  不知不覺,兩人便談到修行,陸逢毫不吝嗇地指點幾句關隘,讓方休受益匪淺。

  尤其一句重中之重,令方休豁然開朗。

  “道門修行,與其他傳承有兩處最為不同,其一是要種下道心,又稱道種、道果,其二便是,觀想法……”

  觀想法!

  不多時,書目抄完,陸逢收了筆墨紙硯,又邀請方休去自家做客,被方休婉拒。

  盡管聽得意猶未盡,但這位陸前輩跟妖人有染,還是不要深交為好。

  送走陸逢,方休也出門逛一圈,了解無厭觀周遭環境。

  因挨著西宛崇武堂,附近幾條街都頗有人氣,商鋪酒樓一應俱全。

  崇武堂是天子布武,在各州縣設立的官立學堂,課目以武學為主,是正兒八經的武門傳承。

  西宛崇武堂雖只是縣一級的小學堂,但畢竟天子腳下,也有宗師坐鎮。

  武門宗師,與道門真人相當。

  陳習說的安全感,就來自于此。

  由此可見,那妖人能在宗師身旁潛伏,定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。

  天色不早,方休尋到附近飯館,想賒一頓晚飯。

  他在青石觀不用開銷,便把工錢盡數交給姐姐當家,的確是身無分文。

  沒想到才剛亮出奉籍,還未掏出無厭觀觀主信物,飯館老板就把他迎為上賓,好吃好喝伺候上一頓。

  有奉籍在身,俸祿何等優渥,還怕拖欠飯錢?

  方休得了便宜,依樣畫葫蘆又找一家商鋪,賒置來筆墨紙硯等諸多日用所需。

  回到無厭觀,他在破書樓里理出一塊空地,鋪開紙筆,便隨手取一本書抄寫起來。

  大半天沒抄書,手癢得很!

  只可惜青石觀還有一本書才抄一半就擱置,實在可惜。

  抄到深夜,方休才吹燈休息。

  倒不是他精力不濟,而是抄書匠理應精力不濟。

  第二天一早,果然如陳習所言,有工部的人帶著大批工匠涌入無厭觀來。

  領頭的也是個聽傳,還拿著圖紙跟方休確認規劃,方休哪里懂這個,只聽到恢復無厭觀舊制便點頭應允。

  只不過按理是要先修主殿,被方休要求先修書樓。

  書樓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修好的,方休又讓工匠先給他打一張書桌出來。

  書桌支在院邊,方休一邊督工,一邊抄書,倒是看得工匠們嘖嘖稱奇。

  這個方道長,要么得病,要么得道。

  一晃過去一個月,無厭觀初具雛形,宮殿廂房一應俱全,只剩下些雕工漆工,就是慢活,需要時日。

  期間方休攢二十多枚法幣,其中一半是真氣,被他抽兩個晚上,配合先天元竅丹,又開兩竅。

  無厭觀就他一人,可以隨便行事,便不用再去尋荒郊野嶺修煉。

  上次不認得路,竟跑到燕山地界去,至今想想還后怕。

  即便他一個鄉野抄書匠,都聽聞過燕山大羅的名頭,那可是道家首屈一指的叢林。

  李溪之前指點修行時提到過,都供府下諸多道觀,只有遠在小北海的通天派,才有跟大羅派叫板的資格。

  燕山在方休心里,已是禁地。

  日子平平淡淡,倒是方休抄書道長的名號被工匠們傳揚出去,時不時有街坊過來看個新鮮。

  連隔壁崇武堂的幾位教習都慕名而來,還請方休喝過一頓酒。

  這一天到中秋,闔家團圓的日子,燕京城里一片喜慶。

  更喜慶的是,發工資了。

  奉部送來月俸。

  方休憑奉籍領一份,已經十分豐盛,住持無厭觀又領一份,比奉籍還優渥幾倍,另還有無厭觀的香火繕銀,更是遠甚前兩樣。

  糧食、鹽巴、布匹,裝了滿滿一車,卸在無厭觀院中。

  另還有現銀上百兩,方休先去街上還清舊債,然后雇一輛馬車,正準備裝上糧食布匹,風風光光衣錦還鄉。

  回到無厭觀,卻看見張嶺。

  院中一輛大車,兩個雜役正將糧食等物往車上搬,另有一個滿臉精明的商販,拿著算盤噼里啪啦,跟張嶺算著賬。

  方休心中一嘆,就知道這便宜師伯不會放過自己。

  見方休回來,張嶺揮手喚退商販,笑吟吟道:“好師侄,你是忘了我說的,將你奉籍的月俸給你嗎?”

  這話說得就夠明白,其他的不給。

  方休很識相,把剛到手的一袋銀子遞上去。

  張嶺拎拎份量,馬上估出差額,笑著道:“差的分量,就當師伯恭喜你上任無厭觀的賀禮。”

  方休窮苦人家出身,這一個月來吃喝用度的欠賬,也出不過一兩銀子去。

  這般慷慨,不愧青石觀真傳。

  “你既然住持無厭觀,你的這些師兄們,自然要跟你一道。”

  張嶺又打開一個木盒遞來,里頭是嘩啦啦幾十個奉籍:“奉部那邊的遷調手續,我會去辦,你好生安頓他們。”

  這話說得頗為詭異,其實見金見銀。

  李溪的空餉徒弟遷到無厭觀來,張嶺自然就能在青石觀繼續收徒。

  真·不愧青石觀真傳。

  方休一個抄書匠,哪里敢有異議,乖乖將盒子收好。

  一會兒工夫,大車便裝滿貨物。

  “好師侄,你在無厭觀好好待著,我也不會虧待你。”

  張嶺從大車上又拿下部分,是該方休那份月俸的糧食等物,價值約莫十兩上下,再加十兩現銀湊夠月俸,并一本無皮書籍一起交給方休:“這是我道門真傳秘法,今日傳你,有不懂的可以來跟我請教。”

  “道門真傳?”

  方休心中一跳。

  莫非是觀想圖?

  當日陸逢指點他時,全無藏私,他才終于解開疑惑,為何李溪口中他要幾百年才能完成筑基修行。

  便是因為沒有觀想圖。

  修行時存神觀想,事半功倍,進境遠非方休這般空練能比。

  這才是道門之人真正的修行方式。

  《先天得道經》并不珍貴,這觀想圖卻是秘本真法,李溪根本不可能傳他。

  這便宜師伯會這般慷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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