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了安珞允諾,賴掌柜頓時心中一喜。
雖然他心中對這安大小姐突然松口略感奇怪,可如今賴掌柜也只想快點了結這麻煩。
這驟然更換東家一事可以說是打了他個措手不及,他得趁著如今新東家還沒到,趕緊把以前的尾巴掃掃干凈,可沒功夫一直糾纏此事。
甚至于在賴掌柜心中,還擔心安珞會突然反悔、再生波折,因此趕忙在面上重掛上笑容,主動又道。
“哈!安小姐果然爽快!您爽快,我們自然也不含糊,那我們就賠個五……”
“五十兩?”安珞眉梢輕挑,直接開口截住了賴掌柜的話,也跟著輕笑道,“賴掌柜不愧是天香樓的掌柜,果然大氣,這五十兩對您來說,想來也不過是小錢。”
她微微偏頭看向身后的撒格和撒托:“可夠?”
賴掌柜著實沒想到安珞竟這般無賴,他原本可是只想著賠個五兩就算了!
畢竟也不過是兩個莫金賤民,若沒有安珞橫插一腳,他可是連正眼看他們一眼、都要嫌耽誤工夫。
再說那兩人荷包里總共才多少銀子?他愿意賠個五兩,可已經是看了安珞這侯府嫡女的面子!五十兩?這黃毛丫頭,簡直是得寸進尺!
想著自己一個月擔驚受怕地也不過只能到手個百八十銀子,如今卻要為這不爭氣的妻侄花掉一大半,賴掌柜頓時覺得一陣肉痛。
他連忙準備再次開口,看看這數額上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。
撒格此時也在聽到安珞的問話后,正準備說五十兩足夠了,他們只丟了一兩多的碎銀。
可最終是二人誰都還沒來得及開口,撒托便已經迅速接過了話頭。
“夠了、盡夠了,五十兩雖然對賴掌柜是小錢,可也足夠讓我們體會到掌柜這十足的誠意了。”他說道。
安珞聽到這回答微有些驚訝,她回過頭去認真看了撒托一眼,突然有些明白過來,這兩兄弟倆是如何能做到,以自由人的身份從大漠來到京城。
想想也是,撒格一顆赤子之心、不懂變通,若沒有撒托周旋相護,他們兩個莫金人四處流浪,怕是早被如那小二一般的人欺侮啃噬得骨頭渣子都不剩。
撒托這話說得實在是妙,前一句先借她的聲勢、順著她的話捧高了賴掌柜,后一句又將這五十兩與誠意掛上了鉤。
不過兩句空話,便將賴掌柜直接架了起來、騎虎難下,若賴掌柜此時再來成親非是五十兩、而只是五兩的話,那不就成了誠意不足?
他有這般機變與通曉世情的能力,若非是出生于大漠,這世間自當有他的一片天地。
安珞回轉過身、再看向賴掌柜。
果然看到他一張臉漲的紅了又紫,原本要說的話也被撒格這簡單兩句,給盡數堵在了口中。
賴掌柜掙扎著張了兩下嘴,卻還是沒想到能再說些什么挽回,最終也只能無奈沉默下來,認命地將這啞巴虧給吃了下去。
眼見賴掌柜再放不出什么屁來,安珞也就再次開口。
“既是二位苦主同意,那此事便這么辦吧。”她淡淡看了賴掌柜一眼,“煩請賴掌柜現在便拿錢來吧,正好趁著賠禮之時一并給了,也更顯得這賠罪……誠、意、十、足。”
賴掌柜聽出了安珞這最后四字,臉上不禁又黑了一黑。
但事到如今,這虧眼看著是吃定了的,倒不如還是趕緊拿錢打發了這安珞,眼不見為凈!
“你去,到樓下柜臺賬上支五十兩銀子。”賴掌柜指使者小二,沉聲道,“若賬房問起,你就說還是按慣例……”
雖然賴掌柜這后半句說得含糊,但安珞確實心中一動,注意到了他口中的“慣例”。
這掌柜的和東家、雖說都有著管理之權,可畢竟還是有著差異,真要說起來,二者之間依舊是主仆雇傭的關系。
一般來說,大部分掌柜的收入,就和其他小二、雜役一樣,也是按月拿著月錢。
只有極少數能力出眾的老掌柜——像是王掌柜(聚寶齋的掌柜)那種,才有可能另外得到店中盈利的一些分紅。
安珞是不知道,這賴掌柜的雇契上,有沒有天香樓分紅。
可即便他有,也絕無權力如今日這般、到賬上隨意支取銀錢!
更別說還成了什么……“慣例”。
安珞心中冷笑,面上卻是不顯,只借著帷帽的遮掩,冷眼看著小二很快去了又回。
十兩一枚的銀錠子,小二正好拿回了五枚。
他本還要先交給賴掌柜看,卻被賴掌柜沒好氣地揮了揮手,示意他直接送去安珞面前。
“安大小姐……”
小二雖是叫著安珞伸出了手,可一雙眼卻還是死盯在銀錠上,手指也緊緊摳著手中銀錠的邊緣,一點也不想將這白花花的銀子交出去,直到此時,臉上還寫滿了恨不得占為己有的貪婪。
五十兩啊!他得快一年才賺得到這些!這到底是誰在訛詐誰!?
雖然心中仍是不甘,但他如今也不敢再表露出分毫,只能低下頭繼續賠罪道:“今日是我一時糊涂、見財眼開,還請安小姐別同我計較,這五十兩就權當我的一點孝敬,就此向您賠禮……”
安珞垂眸聽著小二說完了這番話,嗤笑了一聲,懶懶抬眼瞥了他一眼,漠然道。
“你該賠禮的不是我。”
安珞此話一出,不止是小二和賴掌柜愣在了當場,就連她身后的兩兄弟也是一怔。
安珞之前說賠禮,所有人都默認小二賠禮的對象是她。
畢竟以莫金人在四國之中、俱為賤民甚至奴隸的地位,平日里不受欺侮打殺便已是不錯,哪里還能奢想,有朝一日還能得到欺侮他們之人的賠罪!?
撒格聽到要小二向他們賠禮,頓時有些興奮,倒是并沒有多想什么別的。
撒托卻滿心俱是不可置信的怔然。
他深深望著安珞的背影,身側的手為了克制自己的顫抖,已不自覺地、緊握成拳。
賠禮二字說起來,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句輕言。
不抵銀錢,不及飽餐。
可偏偏也就是這一句輕言,只有在他被尊重之時才能聽見,只有在尊重他之人的心中,才會記得、那本該存在。
他生于大漠、年少流亡、多年輾轉、卑如泥塵……
他期待過,掙扎過,失望過——
……卻也終究還是,認了這命。
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、才終于明白,不管他走到哪里,走了多遠,在那些良民、那些大人物眼中,他永遠生而卑賤。
所以當撒格問他,是否愿以奴之身,認安大小姐為主時,他才會答應下來。
奴便奴吧,自由又有什么用呢?
縱然安大小姐對他們只是同情和憐憫,也總好過這世間那更多的、連許他們活著都不肯之人。
反正也只有靠著別人的憐憫,他們才能在這世間容身。
世人眼中,他不過是一塊泥塵。
而泥塵本就該在腳下,便是再仰望云端、也永遠不會被看見。
可突然就在這一刻——
泥塵,也被賦予了尊嚴。
……身為人的尊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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