暢讀書城 > 舊春閨 > 第六十四章牽絲攀藤
  彭氏一怔,恨眼看她,“我同你祖母說話,由不得你在這里插嘴!”

  沈南寶道是,“的確是我有違規矩了,不過我也是擔心著大姐姐,畢竟她今個兒可是同蕭指揮使嗆聲了,那番言辭,別說我了,就是國公府夫人都白了臉,幸得好蕭指揮使沒追究,不若,如今大姐姐還能安穩跽在這里哭么?”

  聲音糯糯的,是沈南伊一向聽不慣的聲口,她抬起頭來,把后槽牙切出了聲,“用不著你貓哭耗子假慈悲!我就是和那個羅剎娑嗆聲了又如何?他不該么?做了那么多喪盡天良的事!更何況他還和爹爹早有恩怨,你和他勾搭在一起,說什么是替般若昭儀繡翬翟,指不定內子里籌謀著怎么害我們一家子呢!”

  沈南寶聽聞笑瞇了眼,沒說話,靜靜的看著她。

  殷老太太卻聽得愈發心驚動魄了,直喝道:“越說越荒謬了!我看你這張嘴是不想要了,張嘴閉嘴都跟利刀子似的,非要傷著人!”

  沈南伊怔了怔,一改方才囂張的氣焰,汪著眼怯懦地看向她,“祖母,我只是氣她,她明明只是想看我笑話,想見我出丑。”

  殷老太太能不曉得么?

  但殷老太太更明白,如今得悠著點。

  畢竟如今沈南寶給給般若昭儀刺翬翟這事,若是運用得當,得了官家的青睞,老爺復職指日可待。

  若是運用不當,就像現在,由著沈南伊鬧騰,讓沈南寶在府里把苦頭吃盡了,把血脈的情分給斷了,到時候只剩下一腔暗恨,和那蕭逸宸借著般若昭儀的事真做出什么壞事,那時候才有的他們哭的!

  殷老太太倦怠地抬了一瞬眉梢,“同你說了那么多次,你次次過耳不過心,也是我導示不切的過錯,今天這事都這樣了,你還是不認錯,若我再這么越性由著你,到時候生了禍事,誰都兜不住。”

  殷老太太看著那被彭氏護在懷里梗著脖子的沈南伊,有些不忍地蠕了蠕唇,“胡媽媽,伊姐兒出言不遜,數次運為,便掌嘴二十,讓她戒掉驕慢的陋習罷。”

  彭氏煞白了臉,“母親……伊姐兒如今還沒說親,這,這掌嘴,可是要破相的,萬一……”

  “萬一什么?”

  殷老太太俯下身,睥睨她,“萬一破相了沒人要?先不說屋子里有上好的藥,不得讓她留疤,便是今天這事,這可不是在家里鬧的笑話,我點點頭,老爺點點頭,就可以三言兩語地揭過去的,外頭那些人還伸長了脖子看我們沈府到底是怎樣的風教呢!”

  見著彭氏還囁嚅著,殷老太太心頭的火登時攀上頂峰,恨聲道:“就是破了相,也好!畢竟伊姐兒這么一張臭嘴,這要是嫁到外頭,那可是叫婆家笑掉大牙,與其這樣,還不如老死在家里,臭自家的人!”

  說著,殷老太太轉了臉,一拂袖搖指著沈南伊喝道:“胡媽媽,打!”

  那狠了心的模樣,宛如一把刀從天而降,斬斷了沈南伊所有的傲氣,她膝行過去,抱著殷老太太的腿求饒。

  “祖母,祖母,我曉得錯了,您別叫胡媽媽掌我嘴,真真會破相的,祖母您不是一直都盼著我能嫁個好郎君么?沒有好的相貌,怎么嫁得了好郎君。”

  殷老太太皺了皺眉,撇過頭沒說話。

  沈南伊見狀,只能轉而朝沈蒔磕頭起來,“爹爹,您替我跟祖母求求情,您叫她別打我,就是打手掌也好……”

  沈蒔嘆然了聲,“母親,伊姐兒說得是……”

  殷老太太卻不留余地,搶了他的白,“如今她敢在指揮使跟前蹬鼻子上面,再縱著她,下次是不是在要在官家面前獅子大開口了?”

  一番話堵得沈蒔開不了口,殷老太太卻橫了一眼胡媽媽,“愣著干什么?還不快打?”

  胡媽媽見狀,連忙唱了個肥喏,拿了上次那個藤鞭,還沒著手打,沈南伊就已軟倒在了地,搖著頭甩出飛淚,“不,不……”

  殷老太太看了一眼沈南寶,惱恨著喝了一聲,“你們這些殺才愣在那里干什么?把大姑娘架住了!”

  瞧著沈南伊終于被制服了,胡媽媽這才道:“大姑娘,對不住了。”

  話罷,那雙練得粗糲而厚實的手,抓起藤條得心應手地就來了一下,打得沈南伊猛然一偏頭,腦子嗡嗡巨響,連淚都忘了流。

  沈南寶瞇著眸,看著一下又一下的藤條在空中飛舞,甩出淚,甩出沈南伊尖叫的痛聲。

  漸漸的,和記憶里沈南伊趾高氣昂地站在她跟前,一次又一次甩她巴掌的畫面重疊。

  突然,她聽到心底有什么東西破碎,她扒開來瞧,見是沈南伊所加三木傾盡消隕,露出猙獰的口子,從里鉆出細嫩的青芽,在壅塞的心房里,輕輕的搖。

  沈南寶如釋重負的浩然一嘆,向殷老太太屈了膝,“祖母,般若昭儀典禮在即,我得緊快回榮月軒準備了,便先退下了。”

  殷老太太巴不得她走,點了點頭,叮囑了一句好生準備般若昭儀的翚翟,看著沈南寶踅身出了門外,這才嘆了一聲,“胡媽媽,不用打了。”

  戛然而止的鞭笞聲,落在沈南寶耳里,彎了彎嘴。

  風月有些不大高興地撅了唇,“姐兒,您怎么不待在那兒等大姑娘責罰完了再走?”

  沈南寶看她一眼,笑,“兔子急了都會咬人,何況她們。”

  風月聽罷,不以為然得很,“這有什么?兔子再急能咬得過蕭指揮使那么頭餓狼么?瞧瞧今個兒老太太那懼怕的眼神,平日里那么活久見的一人物,還不是因著蕭指揮使禮讓姐兒了。”

  耳畔的垂緌聲嘶力竭地唱響著,像是連綿不絕的潮汐,一浪又一浪的,拍上來蕭逸宸的臉,拍上來蕭逸宸目光里的柔波,直拍得人頭昏腦脹。

  沈南寶不禁掂了掂隱隱有些發燙的頰畔,在一撇斜陽里偏過頭看她,“你以為祖母是因著蕭指揮使?她明明是想借著般若昭儀的翬翟替我爹爹翻身罷了。更何況,就是真因著蕭指揮使,未必,你還真指著出事了,蕭指揮使能幫我們兜著?”

  最后一句,她說得小聲,風月卻聽得清清楚楚,一張小臉被烈陽熊熊燃燒出矜傲的神采來,“姐兒您是這么想,但蕭指揮使不是,照小的來看,蕭指揮使定是喜歡姐兒的,不然……”

  “說什么呢!”

  沈南寶急急打斷她,像是有厲厲的風打在心口,‘咚咚’的響,“你也不怕著別人聽見,沒了我的清白?”

  風月被她這么一吼,怯怯地低下頭,囁嚅道是。

  沈南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唐突,她慢慢踱在海棠甬道上,曼應道:“靠山山要倒,靠海海要枯,我們只有靠自己,何況,祖母要是曉得我同蕭指揮使真有那么個牽扯,你覺得還會留著我?”

  風月駭了一跳,“姐兒這是什么意思?老太太難不成還會要了您的命么?”

  沈南寶沒答應她,視線移向沐浴在余暉里的荊桃上,像萬點的燈火,星影的螢光,錯落的綻放著,極盡繁華。

  風月見她這樣,恍若晴天霹靂,臉都沒得血色了,“老太太不會如此絕情罷。”

  這話方撂下,方官迎了過來,“姐兒一趟出去怕是累極了罷,小的早早叫了人燒了熱水,就等著姐兒回來了。”

  她一反常態的熱情,讓沈南寶后知后覺自己忘掉了什么事。

  她惘惘地拍了額,“今個兒算是白跑了一趟,該問的沒問著,不該遇的都遇著了。”

  她對上方官投來的疑惑神情,沒答話,只讓他們打了熱水進來,伺候沐浴。

  榮月軒沒設鍋灶,要沐浴還得從后罩房一桶一桶提進來。

  那些個下水們便隔著一道屏風,將滿當當的熱湯灌進木桶里,那水便撞著木制桶壁發出又沉悶又清冽的聲兒。

  沈南寶就在旁邊褪得只剩深衣,等到兌好了水,方入了浴。

  微澀的苦香從熱湯里一蓬一蓬的躥上來,沈南寶聳了聳鼻尖,驚異道:“不是平常用的白芷、桃皮么?”

  伺候著櫛沐的方官聽罷,小聲回道:“還是拿得尋常姐兒慣用的,不過往里面摻了安神療不寐的酸棗仁、柏子仁等藥物,這是主子的意思,主子說今個兒姐兒累了,用了這個,就早早歇息,一覺睡到大天亮,明個兒昭儀求官家的圣旨就會到府上來了。”

  沈南寶一怔,熱烈的水蒸氣冒上來,烘得臉頰發燙。

  她抬眼看著頭頂的雕梁畫棟,聲音在水面劃出孤寂寂的況味。

  “便多謝他了。”

  默了默,沈南寶又問了一句,“他還說了旁的什么沒?”

  其實如今心平氣和的回想,自己縱使在競渡時努力克制著情緒,但神色并不算得端穩,他既然都能察覺自己的憂怖,難免不會注意到陳方彥。

  忡忡想著,那廂方官搖了搖頭,“并沒其他的話。”

  想來也是,那么謹慎的一人兒,哪能把這樣的話外露,沈南寶點了點頭,道曉得,又說水有些涼了,讓她再提些熱湯來。

  隨著那槅扇開了又闔,在旁拿著巾櫛替沈南寶擦背的風月這時才道:“姐兒,還是依小的那句話,這蕭指揮使定是對你有意,不然這忙前忙后的做什么?還這么貼心地給姐兒準備安神的藥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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