暢讀書城 > 舊春閨 > 第七十二章短氣嘔逆
  容氏下意識捂住了肚子,警惕看她,“你這話什么意思?你難不成想要害你弟弟么?”

  沈南寶訝然,將賀禮放到了高杌上,在容氏警惕的目光下落了座,“小娘,您放心,我絕沒有害人的心思,小娘也捫心自問,我回來可曾主動害過人?”

  沒曾主動害過人,卻也不代表沒害過人。

  但這話也提醒了容氏,沈南寶是個有主見且通透的人,萬不會就此唐突地讓自己跌到險要之地,更何況自己有沒有孕于她如今處境來說根本礙不著什么。

  容氏把心放回肚子里,也擺出了尋常柔和的面貌,吩咐下人給沈南寶斟茶。

  “四姑娘快別見怪,我這近兒也是因有孕腦子昏眊了些,竟胡想亂想想了個異想天開。”

  沈南寶坐在位置上,聽著一旁的汩汩水流聲,輕淡地牽了唇,“小娘多想是好事,許多事情便是得多想想方才能想出個不對勁,不若昏昏厄厄地過,雖說是過得舒暢了,但妨不得暗地里有人使一絆子遭了踉蹌。”

  她雞一嘴鴨一嘴的話里有話,聽得容氏心里頭直打突,她忙擱了盞笑,“四姑娘既有話要說,何不敞開了來談,這么云繞霧蓋的,是要我參禪?”

  沈南寶聽罷,捧了剛斟好的茶抿上一口,“小娘勿怪,我只是想曉得小娘心里頭是不是也這么想的,若不是,我又何必說出來讓小娘添堵呢。”

  容氏沉然道:“四姑娘有這樣的顧慮是好的,畢竟我是禮佛之士,禮佛之士最要緊的就是清心寡欲,看淡得失,但如今我并非只是禮佛之士,還是懷著身子的區區婦孺,自然要俗氣點,活得明明白白才好!”

  沈南寶點了點頭,“小娘既這么說,那我也不兜搭,小娘可記得二姐姐及笄禮上我說的那番話?”

  容氏自然記得,甚至如鐃鈸一般,日日回想。

  她除了出身,旁的哪里比彭氏差了,就說子嗣這方面,也比彭氏厲害,這么大歲數了,還能再給老爺開枝散葉。

  而彭氏呢?獨守著一個不成器的大姑娘,圖著嫁個好夫君,坐穩了主母的位置。

  但如今大姑娘行止愈發乖張,再這么下去,少不得叫她污了沈府的門楣。

  再看看自己這邊,二姑娘嫁了個知州通判,能與老爺助上一臂之力,三哥兒也勤勉好學,鎮日鏘鏘翼翼,哪里不好了?

  就是因著自己的妾室身份,如今害得宛姐兒在應樓閣受委屈,自己也過得提心吊膽,就是那定禮都瞧不見影兒!

  容氏恨然撫膝。

  這樣的舉動落在沈南寶眼里,笑意更深。

  但容氏到底是個聰明的人物,曉得不要將自個兒心底的那些想頭外露,以免成了旁人使招的利器,遂沉郁了一瞬,也就豁然開朗的笑道:“記得,不過,四姑娘容我說一句,妻妾之別,不啻天淵,萬不可僭越,你那話的確忒大逆不道了,下次還是莫要再說了。”

  這話狀似道得分外識大體,卻也不乏其中的無奈。

  良妾不若賤妾一輩子只能為人奴,只要家主不嫌丟份兒,良妾就是有著無限扶正的可能。

  話雖如此說,但要抬為正妻,要么亡妻、要么得先休了正妻,而當家主母代表的是一府的門楣,哪里是能輕易休棄的,更何況彭氏還是中侍大夫的嫡女。

  除非彭氏做出荒悖且撼動了沈家根基的事。

  不然依照祖母和爹爹那打碎了牙都會往肚里咽以求亮麗光鮮的性子,怎么都要替彭氏兜著。

  這也是為什么自個兒母親明明遭了彭氏的陷害,祖母和爹爹卻能睜只眼閉只眼揭過去。

  沈南寶正是明白這一點,所以自刬盡了王媽媽那一干人等,便按捺了下來,不是為等待真相再次浮出水面去對簿公堂,而是‘等待’彭氏再次做出不可饒恕、讓祖母他們也無法兜下來的錯誤,又或是為了包庇沈南伊,一次又一次污遭門楣,惹得祖母和爹爹也無法忍讓的時候。

  想法紛紜,卻不過彈指一瞬,沈南寶捺下了眉梢,很受用地頷首,“小娘說得是,是我糊涂了,不過我當時也是替小娘情急,畢竟若不是因著這一頭,二姐姐何至于前陣兒被人推著去做填房?”

  沈南寶似乎沒有看到彭氏愈發壅塞的臉,依然笑容淡淡的,曼曼道:“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,人嘛,眼睛都長在前頭,那就得往前看,一直回顧昨日就沒意思了,但若是事情不亟解決,任它拖捱著,那就好比有了傷不去療,擎等著它爛掉,成了壞疽日日礙著自個兒。”

  她說著,頓了下來,捧起茶來喝,那從杯沿漾了出來的目光,箭似的凌厲打在容氏的心上。

  “小娘,您說,是不是這個理兒?”

  這些話太過直白,簡直將她那些心思攤在了陽光下,纖毫畢露。

  容氏那敲梆子一樣心也因而冷靜了下來,她慢騰騰地舉起盞,用蓋子捋了細末,待啜上一口,方道:“四姑娘說得是,不過若是要拔除這壞疽需得抽筋剝皮、斷骨敲髓,那還不如就這般癩活著,雖說偶爾疼上一疼,但好歹能穩穩當當地活不是?”

  反正如今急切的是沈南寶,她一雙兒女,雖說過得掣肘了些,但也算是順遂,只要熬到倬哥兒坐上一家之主,她也能揚眉吐氣了,何必著急著現下得失而往火堆里湊。

  容氏甚至覺得定禮遭彭氏吞了就吞了罷,賒財免災不是?

  這樣安逸的面貌落在沈南寶眼底,叫她心沉了一沉。

  原以為容氏假意‘卑弱’,骨子里尚存著一股韌勁,沒想日積月累的,不知假戲真做,還是讓彭氏水滴石穿了,反正那骨頭而今是泡得一塌糊涂!

  既這么,自己再這樣敲邊鼓也沒甚用了。

  沈南寶一霎撂下茶蓋兒,在磕托的脆響里,聲音深深如寒潭滾涌,語速厲厲如遲重寒風疾疾打來,“小娘還覺得如今只是疼那么一疼么?那我且問問小娘,小娘這段時日可曾去看過三哥哥?”

  倬哥兒?

  容氏不明白沈南寶為何突然提起他,枯著眉道:“他快秋闈,我又有了身子,近來也開始有些孕吐的征兆,便不好打攪他,叫他鬧心。”

  她孕吐來得快,旁人懷了二三月份才有的反應,她一向是一月左右就有的,并且能難受得叫人吃不下飯,鎮日鎮日的睡不好覺。

  也正因此,才叫彭氏有了話柄。

  容氏老神在在的想著。

  那懵懵然的神情落在沈南寶眼底,只叫捏緊了袖籠。

  但她到底沒再質問,唯是按捺著深吸一口氣,慢慢道:“小娘近日沒去瞧三哥哥卻也是聽到了,三哥哥近日昏睡不醒,小娘就沒覺察過?何況,小娘覺得為何趕巧這個時日,母親非要讓二姐姐去房里受教訓?”

  一字一句,恍若山澗的水滴,慢慢滲進容氏的心坎里,浸得她臉色發白,捏著心站起身來,“你這話什么意思?倬哥兒他怎么了?”

  沈南寶也隨之站了起來,汪著清泉似的眸子看著容氏,也沒說話,只是上前來,將她撫下才道:“我方才過來瞧見了三哥哥,那樣子不是很好。”

  容氏心頭‘咯噔’一下,歪在了椅子上,“他怎么不好了?不行,我得去瞧瞧他!”

  說著便要起,肩頭卻被沈南寶按住。

  “小娘莫急,風月已經找了大夫過來瞧,你先且等我說完,再去看三哥哥也不遲。”

  容氏心頭惘惘的,椅子上的鎖子靠墊針氈似的,燎得她情切,“四姑娘既有話要說,不妨直說,長話短說,何苦一直這么敲缸沿?”

  沈南寶對她現下的疾言厲色也只是牽了嘴角,“小娘誤會,我只是覺得害三哥哥的人好歹毒的心思,若小娘這般踉踉蹌蹌地去找,只怕會打草驚蛇。”

  雖不過寥寥幾句,但容氏已經聽了個明白,她坐在位子上駭然失色,“誰要害我的倬哥兒?”

  還能有誰。

  只有大娘子。

  不至于殷老太太和沈蒔害沈府唯一的男丁罷!

  不過,沈南寶也未嘗不是,她一心要為那顧小娘報仇,說不定是要借此拿她做幌子去對付彭氏。

  沈南寶瞧出她的心思,也不亟著辯白,只眺向外頭,見著風月那淡柳色裙裾飄飄而來,嘴角彎了彎。

  “姐兒。”

  沈南寶撤了手問:“大夫可瞧了?”

  “瞧了……”

  容氏聽聞,立馬起了身去抓風月的手,“我那倬哥兒怎得了?”

  風月望了一眼沈南寶,見她點了頭,這才道:“小娘莫急,大夫說了所幸那寒食散食用得不多,并未浸及肌骨,只是體表因而有些發熱,嗜睡罷了,現下開了藥,等待服上幾日,克制著不吃那東西就好了。”

  沈南寶瞇覷了眼暗道果然是寒食散。

  容氏卻宛如遭了驚雷崩得瞠目結舌,“你說什么?寒食散?”

  寒食散早先只在宮中用作治療寒癥,后來慢慢流了出來,大抵是因御用之物,遂很快便成了京畿貴圈炫耀身份的東西。

  如此來看,寒食散仿佛是個好東西。

  但哪是什么好東西!

  那寒食散就是個催人命的利器!

  起先服用會覺得精神爽瀨,但越至后頭,便越發離不開,鎮日萎靡不濟不說,一旦再食,人就跟得了癲癥沒什么兩樣,如此下去,若不戒了這寒食散,就只有死路一條!

  但談戒掉,不扒掉一層皮,是決計不可能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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