暢讀書城 > 舊春閨 > 第八十八章謀定后動
  要去的是秦淮河畔,不算太遠,但馬車行到時,夕陽已經落下去,昏暗的穹隆下是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絢爛燈彩,映得粼粼河水,像灑滿了女子妝飾的花黃,折射出斑斕破碎的光。

  三教九流的游人如蟻地繞河而行,娘子的胭脂香粉混合著走商效用的汗臭在吵嚷里叫囂。

  沈南寶打著扇看那牽著馱貨的駱駝筆直從她們身旁走過,駝鈴搖擺出鋃鐺的響聲。

  容淇漪以為她沒見識過,在旁解釋道:“這是駱駝,牽著它們的人便是從域外而來的胡商了。”

  “漪小娘子倒懂得多,看來是門楣的緣故,從小經自個兒祖母耳濡目染的罷。”

  從旁插進來一道尖銳的聲。

  容淇漪皺眉看過去,見沈南伊穿著云雁錦衣,似乎是在望泥土里的東西,所以微揚著下頜,睨著一雙眼,神情分外倨傲。

  容淇漪是個扇風就能燃起洶洶烈火的人兒,聽聞這話,又見她這副作態,當下便氣盛不已,“大姑娘,路那么寬,你是平日里飯漲得多了,所以不得已來占道?還是嫌自己嘴巴臭,恐怕等會子薰著了人,所以便來薰我們?”

  要說容淇漪平素在府中,因著有老一輩兒的在,所以沒敢太張揚放肆,這出了府沒人拿一雙厲眼看顧,自然說話沒了遮攔,只管挑能氣死人的說。

  沈南伊到底是閨閣千金,雖說一向由著那張嘴胡攪蠻纏,挑釁旁人,但自來旁人都忍讓著她,不敢駁一詞,哪曾遇到容淇漪這樣厲害的主兒,一張嘴兩片皮,翻起來能挖到人骨頭上去,遂一張臉登時通紅了起來,哆嗦著手指指著容淇漪,半晌都哆嗦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。

  直叫沈南寶在旁掩嘴囫圇笑。

  容淇漪嘛,哪里會見好就收,必要罵個痛快,以消減自個兒這連日遭她呲嗒的腌臜氣,當然其中也不乏因著沈南伊胡纏謝小伯爺的郁氣。

  “大姑娘這是怎么的?犯了癔癥?一徑搐搦做什么?這有病須得趕緊治,不然病入膏肓,到時候流涎就有礙觀瞻了,別說嫁給謝小伯爺了,就是老太君,沈老爺的顏面都無處安放了。”

  沈南伊氣恨了,直顧跺腳嬌斥,“糞桶都有兩只耳朵能打聽身份,惡狗也曉得夾著尾巴討好,就你這個破落戶死乞白賴地待在我家,鳩占鵲巢的還有理了,這些都不說了,就是誰人的眼珠子都能掂量,偏偏你瞎了,還想攀高枝兒,我勸你歇停歇停,將就撿個適心的罷!”

  她愈發怒不能遏,容淇漪便愈發心平氣和,撫起鬢角來笑,“大姑娘謬贊了,要不是你心思歹毒,害了我可憐的淵渟,我能這么巴巴的待在你府上,提心吊膽著哪日又遭你們下什么藥害了!”

  周遭的人見兩小娘子吵起來了,對罵聲里仿佛藏著巨大隱情,便都投來看戲的目光,拔長了耳朵想聽后話。

  沈南伊哪里受過這等的矚目,容淇漪的話又叫她心里發虛,臉頃刻間就火辣辣地燒起來,正要叱回去呢,明箏悄悄捵了捵她的袖角。

  沈南伊回過神來,長長吐了口氣,“我不和你說話,我這來是找四妹妹的。”

  沈南寶正在旁閑閑的看大戲,抽冷子被點名,怔了一怔,便見得沈南伊挑來一雙恨眼,“你去肆中棗王家的金銀鋪去替我買些釧纏和抹子。”

  容淇漪瞧不順暢,恨了聲,“你自個兒要買東西憑何讓四妹妹替你兜?”

  沈南伊卻不理她質問,款款打著扇悠悠道:“四妹妹且得買好點,不然有了瑕疵我唯你是問。”

  說著,抿了抿頭,又閑閑整了整髻發的朱釵,拿著扇掩唇問向身旁的明箏。

  輕若游絲的聲兒,只依稀聽著,“伯爺……哪處……可是確定……”

  聽得容淇漪一雙眼直翣,脖頸剛剛欹斜,沈南伊便抬起明媚的一張笑臉,“四妹妹,早去早回,我先去閑逛。”

  轉過身,那身影便在蜜罐似的夜市里,漸漸遠了。

  容淇漪反復揣摩方才沈南伊的囁嚅,心下焦急,忙忙道:“四妹妹,我想起要去一個地兒,便不能陪你了。”

  也不等沈南寶回答,腳底抹油似的消失在人潮里。

  風月見狀,不免恨恨,“這能有什么事,著急忙慌成這樣,可不是去看謝小伯爺呢!大姑娘真真是愈發有手段了,懂得支開姐兒。”

  沈南寶到底見慣了這些,神情顯得很從容,喟了聲,“走罷,去金銀鋪,我順便也買點。”

  金銀鋪雖說開在肆中,卻離遠了夜市,遂一路而去,游人漸少,蟬鬧愈發清脆,迎面撲來的風也有了習習的況味。

  風月這時就很會自我安慰,“這也算是有得有失了,出來了落得一身清凈,也不至于人擠人的,擠得大汗淋漓。”

  遠處的燈火愈發近了,沈南寶眼瞧著,不忘笑她,“瞧你這般上道,等會子在金銀鋪我隨你挑一樣你歡喜的。”

  “四姑娘真真心善,帶下人都這么和氣。”

  刻在骨子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,如兜頭的涼水,讓沈南寶從頭冷到了腳底,所以邁不開來步了,所以僵滯了身子,就是那雙晶亮的眸也蒙上了灰。

  風月沒注意到她的異狀,轉過身作拜,“陳小侯爺。”

  尋常的一聲喚,像尖錐鑿在心窩,疼得沈南寶臉色泛白,差點忍不住朝他揎拳擄袖,赫赫質問他。

  但她不行,不能夠,但凡她說了,她今生都逃不出他的罘罟了。

  她也無法報仇了。

  可是要她面對他,談何容易,她甚至在此刻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,只能像個木頭樁子扎在地心。

  那聲音很快欺近來,“四姑娘是要去金銀鋪么?我正好也要去,便一起?”

  沈南寶按捺著、克制著,盡量如常著一副面孔轉身來人,“陳小侯爺怎不去夜市?那里人多熱鬧,也能玩得盡興。”

  陳方彥嘴角帶笑,款款打扇道:“我不愛往人多的地界湊。”

  睜著眼睛說瞎話,前世他總是拉著她去那搶攘的地界,一張臉自始自終都奕奕得很,那時她可沒見著他半點不情愿的。

  今生就不愛了?

  不愛怎么還來這里?

  沈南寶惴惴腹誹著,卻又不太明白,畢竟都重活一世了,前世兩人因著不得已緣故綁在了一起,乘了同一條船,今生他怎么還要纏著她?

  她不過是沈府不受寵的庶女罷了,能有什么可以利用的?

  還不如大姐姐來得瓷實,收到府中還能和那個布氏打擂,多好啊!

  想是這么想,沈南寶不可能這么說,只能屈了膝另道:“陳小侯爺,你到底是外男,我與你同進同出的不大得好,會惹人非議。”

  她唱諾著,因垂著首,所以沒瞧見陳方彥漸漸隱去的笑,只聽得萬籟俱寂的天地里,他驀地一聲嗤,“和我一同害怕惹人非議,所以和蕭指揮使就不怕了,是么?”

  沈南寶詫然抬起頭,清凌凌的眼流轉出不解的光,“陳小侯爺,您這叫什么話?好端端又扯他做什么?”

  平日在方官和風月跟前說慣了他,當下提起,語氣里便摻著連她都未曾察覺的熟稔。

  特別是那‘又’。

  陳方彥雙目一霎晦澀了起來,哂了聲,“四姑娘貴人多忘事,倒是忘記上次沈大人宴會上你同蕭指揮使旁若無人的交談。”

  腦海陡然閃過蕭逸宸那金鑲壁畫的面龐,敏銳而干凈的眼睛裝著她,山頂曙光似的照亮她,他說,‘四姑娘,做我的夫人。’

  語速很緩,一點一滴,泉水滲巖石似的滲進她的心縫,帶起玉簪劃過皮膚般淅淅的牽痛。

  不由得,她搓了搓手指,局促地囁嚅道:“陳小侯爺慎言,那日里我同蕭指揮使不過說了幾句……”

  陳方彥沉默著,黯然的一雙眸凝望著她,目光灼灼的,像烙鐵能將她的心烙穿。

  沈南寶卻在這樣的視線里緊擰了眉。

  自己和蕭逸宸真的有什么,也輪不到他過問罷。

  他難道忘記那盞捧到他跟前的毒茶了么?

  忘記他當時冷森森灌她時說的那些錐心的話么?

  藏在袖籠的手輕輕攥緊,沈南寶挺直了腰桿直視他,“再則,這也不關得謝小侯爺的事罷!”

  陳方彥微頓,平日里總含著笑意的小郎君此刻眼梢捺了下來,顯示出一種受傷的況味,“……四姑娘。”

  沈南寶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看著自己,更想呲嗒他一句,‘你有什么資格’。

  但她到底沒說,她只是又屈下膝來,“陳小侯爺,您既要去金銀鋪,我便先去旁的夜市逛逛再折返,還請您寬量,您到底是小侯爺身份貴重,我實在不好與你同行,惹出訾議來。”

  她撂下這么一通話,轉過身就要離開,只是他還是喚住了她,“四姑娘,我其實是想給你這個東西的。”

  她沒多想地回頭——一張清雋俊逸的臉躍然眼前。

  那雙從前無數次日夜里被她小心翼翼描摹的眸,此刻盛滿了深宏的海與她。

  眸子的主人說:“快秋天了,鼻痔不治會很難受的。”

網頁版章節內容慢,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

請退出轉碼頁面,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