暢讀書城 > 舊春閨 > 第七十四章天公
  說是放,其實是找了個草席跟裹死人一樣把劉惲扔出了衙門。

  王婆遭人掌了嘴,鼻青臉腫的,嘴里都還流涎著呢,就別提說話找人幫襯把劉惲抬回去。

  更何況,劉惲身上那股惡臭,路上行人稍微靠近點,都是掩住鼻繞道走,能找到個什么人。

  沒法,王婆只能先行回家,把陳芳叫來拖人。

  瞧見家里還多出一人,也沒先細問,只拉著她們倆來到了劉惲這邊。

  見自個兒婆婆這么一指點,陳芳立時就明白了,只對著那初來乍到的乳娘卞氏道:“勞煩你搭把手,同我一起將我官人抬回去。”

  卞氏瞧著那稀爛的場景,臉都黑了,不過還是把眼笑瞇著,“陳嬸子,我當初和人家蕭夫人是按了手印,定好了契款的,其中再三強調了我,得確保奶.水的好,你叫我抬這么個屎尿缸子,這奶.水不得被味著么?一被味著,這哪能好呢!”

  結果這話招來了劉惲的氣急敗壞,“臭婆娘,你說誰是屎尿缸子呢!”

  卞氏慣來打交道的不說清貴,也都是些讀了書懂禮節的,像劉惲這等子上不了臺盤的鱉孫,看一眼都嫌埋汰。

  不過好歹是來做工的人家,怎么著也得給點臉,不然那每月的十兩銀子不就飛了?

  所以卞氏把青著的臉一緩,只笑道:“我也就實話實說……”

  還沒說完話呢,腕子就被王婆一扽,扽向了劉惲。

  卞氏猝不及防,身子猛地一出溜,差點傾到了劉惲那滿是屎尿的身上。

  好容易穩當住了身子,那流著涎的王婆又唾沫星子了她一臉,咿咿呀呀,只依稀聽得一二個字,什么‘少廢話’,‘抬人’……

  卞氏這下沒什么好氣了,手使勁一撒,甩開了王婆的桎梏,“搞清楚!我到你們家只是喂奶.水了,不是嫁到你們家當牛做馬的!你們要再這么逼著我,要我做不該我做的事,我拿著我的契約上告衙門!”

  又是告衙門,上一次告衙門就被整得個屁滾尿流。

  這次這個乳娘是他們找來了,有他們在背后扎起,不一樣的叫自家被拿捏么!

  王婆臉一青,只把陳芳胳膊一擰,狠狠瞪了她眼,便拿手指了指劉惲,又指了指道,示意陳芳把人回去。

  陳芳再能干,也不能一人把劉惲這么五大三粗的漢子拖回去,只能腆著臉求王婆。

  王婆不情愿,但地上躺著的是自個兒的兒,更則還光著腚,這么著敞放著,她兒以后也別想著在恭州抬起頭了,遂只能和陳芳一前一后互相幫襯著。

  劉惲平日好吃懶做,造就了一身的橫肉,陳芳和王婆又是婦孺,沒多大力氣,起先還是抬著,到了后頭受不了,只能拖著走。

  草席薄經不住這么擦刮,沒一會兒的功夫,那劉惲只感覺褲襠那里一涼,斷子絕孫的疼針一樣的扎進了腦仁。

  “停!快停住!”

  王婆和陳芳正行到街上,聽到這聲慘叫,連忙放了席,結果還沒把草席撥開,一壁兒攤販捏住鼻叫喚起來,“滾,快滾,別擋我做生意的道兒。”

  陳芳本想好生言語幾句,那攤販操起攤上陳列的刀具就霍霍向他們。

  陳芳和王婆臉色一變,哪里再敢耽擱,抓起草席,也不管劉惲怎么慘叫了,奮起直沖,等到了自家門口才舍得把劉惲放出來。

  結果,草席一扒開,里頭的劉惲早就疼得暈死了過去。

  駭得王婆登時扇了陳芳一耳刮。

  拖了這么一路,陳芳早就體力殆盡了,又被王婆刮這么一下,臉猛地一偏,直直就栽到了地上。

  地上有石子,陳芳額頭磕上去,登時血流如注。

  看得一壁兒卞氏心慌慌,索性這時屋里孩子哭了,她忙說去喂奶,一撒腿剌剌撤出了這是非地。

  王婆流著涎,雖少了尖子一樣的話鋒,但手上力氣沒曾減,拇指哥兒一并便又往陳芳胳膊上擰,推搡著她往劉惲身上挨。

  陳芳當然明白王婆的意思,手往額上一拭,也不管血流不流,兩手叉住劉惲的肋下,就把他往炕上拖。

  好容易拖上去了,王婆也不要她閑著,指指劉惲那淌了屎尿的兩團屁活蛋.子,“水……不……磨蹭……”

  陳芳已經累得提不起什么想法了,她麻木地走到井邊,扔出水桶的瞬間,彎腰把臉朝向井里。

  在那片巨大的水濺聲里,陳芳看到了井水里一張閃爍不定的臉,鮮紅的,襯著沒有被血污染的地方雪白的像素箋——那是她自己的臉。

  陳芳聽見自己的喘息被放大了,沉悶的,微弱的。

  腦海里陡然冒出來的沈南寶的聲音也被放大了,她說:“你為什么就這么執著于救他們出來?給他們當了那么久的牛馬,這恍然一下不當了,不習慣是么?”

  一聲緊似一聲,針一樣直往耳朵里扎。

  一陣風吹過來,把陳芳褲腿吹得鼓脹像兩個巨大的燈籠立在那兒晃蕩,陳芳這時才感受到腿上一股刻骨的、僵硬的涼意,她不由抽回臉,搖著轱轆把兒,上下好一陣蹎騰了才打出一桶水。

  也不敢閑著,怕稍微耽擱一會兒又要遭婆婆一記的擰,陳芳提著水桶就往房間里走。

  來來去去,也不曉得多少次,劉惲身上的屎尿終于擦干凈了。

  陳芳還沒來得及歇口氣,炕上的劉惲轉醒過來,在一陣慘叫聲里就扇了她一耳刮子,“你這臭娘們,恁么把我拖了一路,你是要我們劉家絕后么!還不快給我叫大夫!”

  這一耳刮沒用太大的力,但不曉得是不是今個兒累慘了,反正陳芳鼻子霎然躥出了血,襯著額頭上,要多可怖有多可怖,要多凄慘有多凄慘。

  可沒人在意她的那些傷,王婆只一個勁兒的聽劉惲哭,說他斷子絕孫了,說他快廢了,哭著喊著說快去找大夫。

  王婆只能去捶跟木頭一樣直撅撅杵在那兒的陳芳,想叫快點去叫大夫。

  陳芳擦擦鼻,濕漉漉的手指湊到眼前一看,全是血,觸目驚心的血,她卻恍惚沒看見般的,轉過身往門外走去。

  等到關了門,急匆匆的腳蹤立馬剎住了,人呆呆地往天上望。

  天上一輪毛月亮,把世界照得慘淡凄清,干瘦的手指因沾了血,黑黢黢的,偶爾溜過一點光彩看得到本來的面目,額上的血早就干了,像小孩兒的嘴,緊緊吸著她的皮膚。

  陳芳站在那兒搓了好一陣額頭,才往醫館走。

  “那劉家是恭州出了名的沒錢,本來人大夫都不愿去的,畢竟這年頭誰不手上吃緊呢。但架不住陳芳又是磕頭又是求情,人大夫才去的,不過,到底去得遲了,聽說耽擱太久,劉惲那里……”

  風月把嘴一掩,囫圇笑了起來。

  綠葵嗔她,“你也不害臊,說這些話。”

  風月不以為然,一雙眉喜得快飛揚到頂心上去了,“我就是覺得他們該!天作孽猶可恕,自作孽不可活!要是他們不起那個貪念,能拾得這樣的惡果么?絕后吶!我聽說那個王婆當場就暈了,一連好幾日都沒下床呢,全靠陳芳伺候。”

  沈南寶坐在妝奩臺前梳頭,聽到這話,才笑,“瞧瞧,我先前怎么說的,我就說陳芳把這倆人求出來,是給自己找事做。”

  風月接過沈南寶手上的梳篦,一壁兒替她釋簪,一壁兒止不住的笑,“說不定陳芳就好伺候人唄。”

  風月盯了銅鏡里沈南寶一眼,“夫人,不是小的說,其實都不該答應陳芳給她找乳娘的,就把她告了衙門,任她在牢里待著,也總比每月多花這么十兩銀子的好。”

  風月心疼錢,也更是為著目下他們的經紀考慮。

  畢竟現在沈南寶不是帝姬了,每年拿不到那八百兩的俸祿,蕭逸宸也不是殿帥,從前的家業也都付之一空。

  山都有吃窮水都有喝盡的時候,何況是這白花花的銀子。

  不過沈南寶看向銅鏡里撅個嘴能吊起油瓶的風月,道:“你以為那乳娘能在劉家待多久?”

  “不談受不受得了劉家的氣,就談那小孩兒停奶,至多也半年的光景罷了,半年,六十兩,咱們蕭府還出得起。”

  沈南寶怔了一怔,后知后覺自個兒用的是‘咱們’‘蕭府’這樣齊全的字樣。

  也就是這一恍惚,等回過神來,身后的風月換成了蕭逸宸,銅鏡里的那個他眼梢有著壓不住的喜悅。

  他說:“我來給夫人梳頭。”

  和之前那個掌握生殺奪予的悍將,還有呆霸王全然不一樣,不過都能讓她的心急急跳動。

  沈南寶把頭上最后一根簪子卸掉,青絲瀑布一樣從蕭逸宸指縫間淌過,順滑又涼,直喟到人心坎兒上去。

  沈南寶還在那里說:“那你且得給我梳好了,不然明早起來打結,我可得……”

  話沒說完,腰上一緊,他的一只手圈住了她!

  沈南寶陷進他溫暖的懷里,咻咻的鼻息間,可以很清楚的聞到那濃郁的蘇合香。

  “公爺……”

  話剛脫口,耳根子一癢,是他的吻細細密密的落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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