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逸宸點頭,“置辦得差不多,就差鐵石是要從行商那兒兜售,還是自個兒下場采辦。”
沈南寶眨巴著那雙大眼,“鐵石,下場采辦……你這是打算開什么鋪?”
說來,自伊始蕭逸宸說要置辦鋪子,她因著宅子里的事,又因著王婆那事,就一直沒過問一二,直到目下,蕭逸宸這般提起,她才方想起問一問。
蕭逸宸揀了一邊的杌子坐下,沈南寶見狀牽袖去給他添茶。
潺潺流水聲里響起了蕭逸宸的喉嚨,“一個鐵匠鋪,一個米鋪。”
添茶的手頓了一頓,米鋪倒還好,畢竟民以食為天,何況大宣同赤那族交戰,少不得要鬧一鬧饑荒,不愁大米閑置生蟲。
至于鐵鋪……
沈南寶將杯推到蕭逸宸跟前,粼粼的水面攏住她眉心的疑惑,“你怎么突然想到開鐵匠鋪?”
蕭逸宸端杯的手滯了一瞬,杯壁邊漾出他精瓷帶笑的眼,“也不是想,是我只會這個罷了。”
沈南寶乜他一眼,“你哪只會這個,在京畿,你手上的商鋪田莊還少么?”
杯壁漾出的那雙眼闔了下來,濃長的睫毛,一絲絲仿佛要垂到眼睛里去,他喂了自己一口水,這才回道:“那時在京畿,我又是指揮使,要是手上有這么個鐵匠鋪,少不得叫人參奏一本,給我冠個私造兵器的罪名。現在么,沒人在意我了,我也盡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。”
高位有高位的無奈,庶民也有庶民的自由。
這也算是福禍相依了,沈南寶因而轉了話題,“那你平日里是在鐵匠鋪待得久,還是在米鋪。”
蕭逸宸放下杯,“你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?”
這問,其實問得也有根據。
沈南寶雖從沒去過鐵匠鋪,卻也耳聞過,說都是些壯士赤胳膊上陣,一手拿鉗一手握捶,站在鐵墩前,一下又一下的敲。
試想想蕭逸宸,頂著一張白面書生的臉,做這樣的事……
怎么想,怎么都覺辛辣激蕩。
沈南寶可不得要去看看,開開眼界。
然而這樣的話不能說,說了就看不到了,因而沈南寶眉眼堆起平和靜好的笑,“瞧你鎮日都在外頭待著,怕你吃不好,曉得你在哪處待得久,我也好過來送飯。”
蕭逸宸不疑有他,只覺著自個兒夫人格外懂得熨帖人,當即眼笑沒了縫兒,“我在鐵匠鋪待得時間久些,米鋪只要找好了堂倌還有算賬先生,隔三差五去對一對帳就是了,至于鐵匠鋪,那物件且得有一套技巧,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,我必須得緊盯著,萬不能出差錯,不然打出來也是一堆破銅爛鐵。”
既有了這話,沈南寶翌日便叫廚房做好了飯,什么縷子膾,三色肚絲羹……都是京畿那片的菜系。
風月替沈南寶裝膳時,一個勁兒的把她的大拇哥兒豎起,“公爺瞧見了肯定高興極了。”
沈南寶笑她,“你又曉得了。”
風月道:“咱們自來恭州,吃食大多都偏這一帶的麻辣口,雖說平日里公爺不說什么,但小的注意到了,公爺平日用膳的量較從前減少了不少。”
一方水土養一方人,習慣一方的口味,偶爾吃一吃其他地帶的口味,那是嘗鮮,但要吃久了,再好吃的總是受不住。
就這么,沈南寶端著累累的一筐食盒去了城西的鐵匠鋪。
那鐵匠鋪自外看與尋常的沒什么不同,一個招子支在外,敞開的門放下簾子,從明亮的外頭往里頭,只能看見昏昏地界里那洶洶燃燒的火苗。
城西大多都是這樣的鋪子,往來不是掮客,便是壯士,甚少有沈南寶這么嬌滴滴的娘子出現。
所以幾乎一來,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。
沈南寶生得漂亮,從前呢,只覺得跟花似的又嬌又柔,大概是經過了為人婦的洗禮,周全籠罩著祥和的況味,愈發有股端穩持重的當家主母姿態了。
沈南寶好奇蕭逸宸到底是怎么做活的,所以起先就打算了好悄摸的進去。
結果,沒料到,甫一到鋪子前,蕭逸宸便挑了簾子出來。
沒有想象中的赤條條、裸胳膊,有的只是不起眼的一件灰白色交領中衣,袖口高高卷起,露出遒勁有力的線條,和精瓷樣的肌膚,一張臉因在炭火里摸爬滾打過,有些沾了灰。
雖然美玉蒙了塵,卻絲毫不影響那通體的氣質。
沈南寶望一眼,便笑:“我就是來給你送個飯,你整這么莊重做什么?還特特兒穿了衣裳來接待。”
配合這話,那眼珠一溜而過的光,蕭逸宸哪里不曉得她的意思,當即笑了,“你想什么呢?我就在旁看他們冶鐵,又不自個兒上陣。”
身子微微一傾,湊上沈南寶的耳,“怎么得?平日里還沒看夠?”
這人……什么時候學到這么油咂咂的話,沈南寶冷不丁激靈了下,被人戳穿心思后的那點羞赧也瞬間蕩然無存,只乜了他一眼道:“你要不說你開了鐵匠鋪,我還以為你開了個香油坊呢,你聽聽你這話,能刮下來二兩油了,你是打算齁死誰?”
蕭逸宸被噎了個捯氣,站在風口處,像風干的臘腸,內心卻激戰著:那些人兒不都是這么和自個兒媳婦蜜里調油說情話的么,怎么臨到了他們,這話就成了油呢。
沈南寶呢,才不管他怎么想,直把嘴嘬著吆他進去,“再這么站風口,飯菜都快涼了。”
說著,便要撂了簾子往里走。
蕭逸宸這時才回過神來,忙忙拉住了她胳膊,“里頭都是些赤漢,你不害臊就不怕長針眼的?”
沈南寶吮唇計較,“這里是你的地盤,你不帶路就罷了,還怪我橫沖直撞了。”
成罷,媳婦媳婦身上刺再多那都得寵著哄著,不然日后遭殃的還是自個兒,所以蕭逸宸也任勞任怨地從角門,將她引進了后院。
前方是鐵與鐵碰撞的清脆聲,后頭是春光大盛下垂緌的流響,前赴后繼,聽得人欲睡。
不過里間還算清幽,還設了熏香,暖煙流淌,倒沖散了一點昏悶。
也正正如風月所說,沈南寶一把食盒打開,將一碟碟菜堆到蕭逸宸跟前,就跟素了好久猛然見到葷腥的餓狼,眼底霎然迸出了精光。
沈南寶剛趺坐下來,就見他這樣不免笑,“你要是想吃,你盡管告訴我,我叫廚房弄就是,整這么個樣子,叫你那些伙計看見,還以為我在家怎么稱霸王呢。”
一壁兒說,一壁兒從食盒里抽出來箸遞向蕭逸宸。
蕭逸宸接過來,說:“但凡是你吩咐的,都有心,我哪里敢再挑,這不糟蹋你的心意么?”
世上大多的男子仗著自個兒掌握家里的入項,便覺得夫人伺候自個兒是理所當然的,所以只要夫人伺候得不周到,小則打罵,大則休妻,從來沒想過,家是要兩人共同經營的,你有你的功勞,我也有我的苦勞。
蕭逸宸便不一樣了,大抵是幼年時的那些經歷,叫他打根兒起就會站在女子的角度,替她們著想她們的不易,雖然偶爾說話直龍通了點,但比那些滿嘴甜漿的小郎君更多了些實在的溫情。
而真正日子便是要這些實在,一點一點堆砌出來的。
像是印證這話,視線里出現一雙筷,是剛剛蕭逸宸倒了茶水洗凈的一雙,“你用這,你腸胃不好,沾不得臟。”
沈南寶還來不及說話,門外傳來了響,“主顧,二東家來了,說是有事要找您。”
蕭逸宸說曉得了,讓堂倌先行退下,自個兒吃了飯再過去。
沈南寶雖然納悶這鋪子怎么還有個二東家,但人既已經來了,斷沒有讓人久等的道理,遂沈南寶道:“你先去,我在這里等你就是。”
蕭逸宸這才放下了筷,“你也別等我,餓了就先吃。”
見沈南寶點了頭,蕭逸宸大手往她下頦兒捏了一捏,這才踅出了門外。
沈南寶呢,沒什么胃口,怕蕭逸宸回來飯菜涼了,便叫來了堂倌問道這里有沒有爐子。
堂倌虛著眼笑,“夫人,要爐子咱們有的是,但都是拿來冶貼的,來熱飯倒是不襯用得很。”
沈南寶也不挑,問道他們有沒有什么廢棄的爐子。
這一問還真是有,就在后院,堂倌立時將人引了過去,也很激靈地端來了一籮筐炭,拿著火引子點燃了炭,用銅火箸夾著那點燃的炭烘一烘爐子,烘得干燥了,才放心地挑揀著炭壘進爐子里。
一瞬間噼啪啪啦,炭火燃起來,像過年時放的啞炮。
沈南寶聽著這聲兒,問道一壁兒的堂倌,“咱們這鋪子二東家是誰?”
堂倌倒有些驚訝,“夫人您不曉得?”
火苗靜靜地烘著沈南寶那張明麗的臉龐,笑容也在明滅的光里從容大方,“我平常不怎么過問,就是方方聽人說,我才好奇著想問一問。”
這事本來就不是什么辛秘,堂倌也沒多想,便道:“具體咱也不曉得,只曉得他姓陳。”
陳。
陳方彥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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